近年来,长城、运河、西山作为北京地区“三大文化带”的提法,得到了社会广泛关注和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如果从更广阔的视角观察,在地缘关系、历史文化、交通商贸等方面,永定河流域其实是超越这“三大文化带”之上、区域范围更广泛、与周边关系更紧密的一条大文化带,它是一道跨越京津冀晋四省市的文化风景线。
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也是中华民族交往融合的一个通道,其流域文化具有历史悠久、内涵丰富、包容大气、底蕴深厚的特点
历史上的永定河在华北平原西北部摆动、宣泄、淤积,形成广大的洪积冲积扇,既造就了大片丰泽膏腴的土壤,又留下了大量湖沼和丰富的地下水,哺育了北京地区最初的文明,并为北京城的发展壮大提供了优越的地理空间。
从西周初年武王封黄帝的后裔于蓟开始,永定河水及其故道遗存所形成的莲花池水系和高梁河水系,一直是从蓟城到幽州、到元大都再到明清北京城的主要水源。永定河中上游流域的森林、煤矿和岩石、沙砾,为北京的城市建设和城市生活提供了必需的建材和能源。早期的永定河曾是重要的水运通道,元朝以后仍有部分河水汇入北运河,为大运河的漕运补充水源。永定河的水利、水害及河道变迁,直接影响着北京三千多年的建城史、八百余年的建都史。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永定河文化最基本的要义。
永定河跨越了晋北高原与华北平原两大地理单元,沿途经过畜牧与农耕两类经济区域,河谷地带就成为南北民族交往的通道、各种文化交汇融合的走廊。唐代以前,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在西安或洛阳,形成了辉煌的秦晋文化、河洛文化。其后的辽、金、元、明、清各朝相继建都北京,中国的文化中心也随之东移。永定河谷地正是“东移”的路径之一,它不仅为秦晋文化与燕赵文化的沟通,更为西北少数民族与中原汉民族的交流创造了有利条件,从而使新的文化中心得以落户北京。受其影响,永定河流域的文化具有历史悠久、内涵丰富、包容大气、底蕴深厚的特点,流域内的名山大川、聚落城堡、水利交通、宗教传统以及民间风俗等,无不映射着华夏民族融合发展的历史进程。
永定河既是一条蜿蜒奔腾的水脉,又是一条五彩纷呈的文脉
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看,永定河不仅是一条滋养沿岸物质文明的水脉,也是一条承载文化交流、传播文明成果的文脉。永定河文化的内容十分丰富,具体来说可涵盖人类起源、聚落发展、水利遗产、宗教文化、军事、交通、民俗、民间艺术等十几个门类,最重要的有如下几方面:
其一,东方文明的起源之谷、中华文化的发祥之地。距今200万年前,人类的祖先就已出现在永定河上游、今河北阳原县境内的泥河湾一带。从200多万年到1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早、中、晚期,人类活动都在这里留下了内容丰富的遗迹,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泥河湾的发现,改写了世界关于人类起源和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昭示了永定河流域是人类最早的文明发源地之一。同时,北京周口店的北京猿人、新洞人、山西阳高县的许家窑人、北京的山顶洞人、山西朔州的峙峪人、北京门头沟的东胡林人等遗址的发现,揭示了从200多万年前到现在,永定河流域内的人类活动遍布多地,生生不息。正如苏秉琦先生在《中国文明起源新探》一书中所指出的,永定河上游“张家口地区是中原与北方古文化接触的‘三岔口’,又是北方与中原文化交流的双向通道”。中国多民族国家统一过程中的一连串问题,最集中地反映在这里;从南北朝到辽、金、元、明、清,许多历史的“重头戏”也都在这个舞台上演。
其二,古都、古城、古堡、古村落反映五千年华夏民族融合的发展历程。永定河除孕育了古都北京,还造就了古都大同(北魏的首都,辽、金的陪都),以及黄帝之都涿鹿(今涿鹿东南四十里之古城)、西周狄人所建代国之都——代王城(今蔚县东之代王城),元朝时的元中都(今河北张北县西北)等。这些都城,上溯炎黄,下及当代,贯通了中华五千年文明发展史;数量众多,类型齐全,构成了一个区域性的古都群落。这是永定河流域文化中最为突出的亮点和价值所在,直观地反映了中华民族融合与都城变迁的历史轨迹和首都北京的成长历程。
不同时代作为郡、州、府、县、卫的治所的许多古城,如代县故城、永兴故城、矾山故城等,反映出永定河流域行政建置历史的悠久。在中上游的延庆、怀来、宣化直至大同等地,有岔道城、土木堡、鸡鸣驿堡、柴沟堡等众多具有城堡形态的古村落,显示出民族交错分布地带的聚落特征。保存较好的古村落,如北京的爨底下、灵水,河北的南留庄、暖泉镇,山西的觉山村、神溪村等,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韵味,正日益成为旅游热点。
其三,异彩纷呈的宗教文化遗产展现流域文化的兼收并蓄、包容大气。在永定河流域,宗教文化遗存具有数量多、种类全、名气大、年代久、保存好等特点。如大同地区的云冈石窟、华严寺、悬空寺、永安寺;北京的瑞云寺、灵泉寺、潭柘寺、戒台寺、灵岩寺、灵岳寺、大云寺、白瀑寺等等。它们在时间跨度上,自汉唐至明清绵延两千多年;种类上不仅覆盖释、道、儒、俗,还包括来自西域的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级、功能上,上及皇家寺院,下至与百姓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山神、土地、龙王、马王、虫王、树王、苗王庙等无所不及。还有独具流域特点的永定河河神庙、采煤者供奉的窑神庙等。如此悠久、繁多、迥异的宗教文化实体,反映了永定河流域文化的多样性和发展的持续性。
其四,民艺、民俗具有古朴历史风貌及浓郁地域特色。永定河流域的民间文艺和民俗文化既具流域共性又有各地特色,呈现多种形式时空交织、相互辉映的状态。花会、幡会、秧歌、锣鼓、社火等,本是中原农耕民族的节庆活动,在永定河全流域同样盛行,但融入了很多北方草原民族热烈、奔放、雄浑、大气的风格,内容和形式都有游牧民族生活的印记。由于地理环境相对封闭,永定河流域的民间戏曲大都流传久远,有些被称为古代音乐的“活化石”;京西太平鼓、浑源扇鼓和云胜锣鼓等民间鼓乐舞,包含了远古时期北方民族粗犷豪放、爽朗大气的性格特征。永定河流域的民间艺术与民俗文化既有历史的沉积和延续,又呈现出不同历史时期各民族文化元素流布和途经的影响与痕迹,这正是永定河这个文化走廊所具有的独特气象。
自古以来商贸与文化通道的优势使永定河成为联系京津冀晋的天然纽带
地缘相接、文脉相通,自古以来商贸与文化通道的优势使永定河成为联系京津冀晋的天然纽带。随着各地对区域生态治理及文化保护的重视,以文化为轴线带动区域协同发展越来越切实可行。突破行政分割,着眼全流域,以生态修复为前提,文化驱动为内力,借助于文化资源的整合推进京津冀晋的合作与联动,将为实现全流域生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夯实区域协同的文化基础,提供长远动力。如果说,运河、长城和西山三大文化带是在北京的东、北、西三个方向划了一个半圆,串起了京津冀的文化联系,那么,打造永定河文化带,就是补上了西北—西南—南部这一缺口,更有助于带动发展相对滞缓的北京外围之西北、西南地区。如此,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京津冀文化发展圈,才能实现北京城市新规划中要求的“全覆盖”。
以生态涵养和文化驱动为主题的永定河流域综合治理,不仅将为北京的上风上水带来极大改观,还必将为相邻的雄安新区的长足发展提供广阔而纵深的环境背景和人文支撑。倾力打造既有自然地理条件又有历史文化根基的永定河文化带,不仅是对北京“三大文化带”的深远拓展和有效补充,也是带动全流域协同发展的重大举措。在实施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进程中,永定河文化带将日益展现其特殊价值和巨大潜力。
(作者为北京市社科院历史所原副所长、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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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河上走马忙
“西山环翠接燕台,日落浮云马首开。忙煞芦(卢)沟桥下水,见人行去又归来。”这首“燕台走马图”题画诗加上画幅中的远山近水、亭台楼阁、桥梁道路、车马行人等形象,就是数百年前永定河上卢沟桥实际状况的反映,对北京城的历史研究、商贸研究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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